背包下的倉皇

■社會服務室洪嘉恩社工師

「伯伯,你的背包要不要放下來…?」我問著一個攤坐在椅子上,看起來疲累不堪,兩眼若有所思地望著遠方的中年原住民。那大約是下午三點左右,他和其他五十幾位桃源鄉勤和村的住民剛從紫竹寺被移到永興教會安置沒多久(註)。
在集合大家填寫了基本資料以後,住民們三、五成群地坐在教會前廣場的椅子上。我看著一些男性住民雖然聚在一起坐著,但多半是沈默的,我決定靠近和其中一小群聊聊。

背包是他的全部
這位中年原住民,我見他從填寫資料時就一直背著那個背包,雖然不是很大,但背久了也會累吧,於是就這麼隨口地建議他放下背包,讓自己輕鬆一點。
他將視線移到地上,緩慢地微笑了一下,沒說什麼,也沒將背包放下;我彷彿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旁邊一位住民幫他回答的話,證實了我的直覺。
「那個是他家裡所有的東西了啦!他怕放下來會被偷走。」
幾個聚在一起的原住民,包括那個中年人都笑了,剎那間,在他們樂天的笑聲中,氣氛似乎輕鬆了一些,但是我卻被那句話給深深震撼,久久不能自已。
該死,我竟然沒能想到這一點,當下,我很想賞自己一巴掌。天空烏雲密佈,我的心也隨之沈重。

心靈關懷團出發
八月十三日,在院長親自授旗的差遣禮拜後,我和精神科、院牧部的同工搭上高鐵,帶著藥材和簡單的補給品前往高雄旗山,執行馬偕醫院「八八水災心靈關懷團」的任務。
已經是災後第五天了,台北因為影響很小,生活早就恢復正常,天氣也是晴朗無比。對於我們會在旗山面臨什麼狀況,其實一點概念也沒有,只能在腦中搜尋著從電視新聞片段瞭解的災區畫面,想像著可能的景況。
高鐵列車駛近高雄,天空的顏色從藍轉為灰暗,下起雨來。「原來南部還在下雨啊!」我不經意的說著;這雨似乎是想帶我們回到八月八日的陰霾。

塵土捲起陣陣憂傷
旗山教會協調了一台廂型車到高鐵站接我們,進入旗山地區時,窗外的情景吸引我們暫停對話,大家紛紛往外看,我忽然感覺到一陣淒涼。
公路因為曾被兩旁的泥土掩蓋而呈現土黃色,路上有許多廂型車和貨車,看得出來都是在接送人員或物資,車身周圍也幾乎都是土黃色。空氣中夾雜著細雨和輪胎捲起的塵土,模糊了檔風玻璃。路旁走著許多穿背心的志工及阿兵哥,快速的腳步和手上的工具說明了他們正在趕赴清掃任務。這裡其實還不是災區最前線,但是已經有如另一個世界,顏色單調,氣氛凝重。

看著流失的家園
來到旗山教會,牧師知道馬偕醫院有專業人員來,非常期待我們立刻前往內門鄉的永興教會。「因為馬上有五十多位災民要從紫竹寺移到那邊,希望你們可以趕快去安撫他們的情緒!」
牧師的話頓時讓我們上緊發條,進入備戰狀態。我們很快的驅車轉往永興教會,投入協助這些災民的安置、基本資料的填寫,也隨即成立簡易醫療站,處理他們逃難過程中造成的傷口。看著這些手上、腳上的傷,聽著他們描述逃難的經過,不禁令人鼻酸。
「就聽到一個好像爆炸的聲音,沒多久溪水就漲起來了,以前村子從來沒有這種事情過!」「也沒辦法拿什麼東西了,大家就往山上跑啊,回頭看時房子就已經淹掉了啊!」會有什麼事情,比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家園被沖而束手無策更痛心?在那個緊要的關頭,你真的只能選擇保命。

恐怖的逃亡
「我們在山上躲了兩、三天,外面都不知道,後來才聯絡到,叫我們到另外一個山頭去等直昇機,又走好久……」。
你們怎麼撐過來的?
「大家在山上的工寮裡擠在一起,靠一點水果,部落裡看我長大的老牧師,就撐不下去了,我們只能簡單把他埋了。」婦人說著,早已泣不成聲。
「還有幾個附近的村聯絡不上,也不曉得那邊的人怎麼樣了?」身上的傷已經算不了什麼了,遠處親戚的下落,現在是他們心裡最煎熬的等待。
天空不時傳來直昇機轟隆隆飛過的聲響,望著方向看去,我心裡頭一緊,因為我曉得在深山之中,還有許多災民,正在等待物資或救援,在存亡關頭搏鬥。

低吟平安之歌
辛苦你了!我喃喃地向伯伯說。
接下來的片刻之中,我真的沒能多說什麼,就是靜靜地,與他們失落又焦急的心在一起;在大雨之中,陪伴著他們望著看不見的遠方等待。幾位婦女開始唱起詩歌,我真心祈求神,讓平安的歌聲,成為僅剩一個背包的他們能夠站起來的力量。

註:桃源鄉多數村落住的是布農族原住民,他們也多半是基督徒。較早被接下來的災民都是先被送到幾個大型的寺廟,但是很不能適應廟中的吃住生活方式等,也無法自在地進行信仰活動,造成災民情緒躁動。教會界於是盡全力協調政府,將災民重新安置到附近的幾間教會,希望能提供身心靈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