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參與海外義診的分享

■皮膚科黃政傑醫師

何其有幸的,在2008年間,我參加馬偕行動醫療團的兩次活動,一次在吉里巴斯,一次在緬甸。這兩個國家,如果不是這樣的機緣,我這一輩子可能都不會有機會去的。
從醫學生時代開始,對於「義診」,總是懷抱著近乎神聖的遐想,覺得自己好像又離史懷哲又近了一點。醫師誓詞不是說了嗎?「要奉獻一切為人類服務」。

我的第一次義診
我參加醫療服務團,在大四大五的時候往泰安埔里,用課堂上所學的PE方式,讓泰雅族的老婆婆一面對著紙張吹氣,我一面用聽診器聽著她的呼吸音。如同每一位醫師心裡都會有一段難以抹滅的記憶,這是我的第一次看診,在那涼風徐徐的山間,雜貨站店外臨時搭起的看診桌邊,生疏,緊張,又帶一點點成就感。
當我成為內科住院醫師,每天藉由許多高科技的實驗室和影像學檢查來判斷病人的病情時,對於義診,我反而產生一種無力感。
很多老一輩的醫師常跟我們強調PE的重要,在什麼特殊檢查都沒有的地方,我只能靠我的眼、耳、手、甚至是鼻來診斷和治療,這一點,在義診時我真的是深深的體會到了。
回想起從前在山裡待了一、兩個禮拜,就覺得自己好像幫了多了不起的一個忙,無知、青澀,又帶一點好笑。當時我想,要義診就常駐當地一年半載,最好還順便募款,引進一些先進的技術和人才。很多人真的是這樣在做的。默默地,篳路藍縷地,不求回報地實踐著最道地的義診。
當初馬偕博士想必也是抱著這樣的理想來到台灣的。對於這樣的現代史懷哲,我致以最誠摯的敬意。但對於更大多數的,迫於種種現實或是其他抱負等考量而無法這麼做的我們呢?

走進吉里巴斯
吉里巴斯是一個狹長的島國,當地人是以「機場再過去第十五根路樹」來填地址的,因為沒有路段,沒有巷弄這回事。在沒有下雨的乾季裡,廣大的海洋就是他們的澡盆和便盆。
是的,你沒有看錯,便盆。儘管海岸線多麼長多麼美得懾人,在某些區域我必須極力克制自己想跳下水的衝動,尤其是人口稠密的海岸,有時候甚至靠近一些也可以聞得到異味。
他們都赤著腳在路上走路或下海抓魚。「應該會有很多wart吧!」我心裡想。
但都沒有,取而代之的是厚厚一層的acquired keratoderma。對居民而言,這層角質非但不是病,更是不可或缺的保護層。
沒有任何一個病人以此為主訴來看我,以致我帶去的Duofilm完全派不上用場。

疾病的定義不同
「疾病」的定義,在不同的時空環境之中是不同的。就拿頭蝨來說吧!我問了吉國的護士才知道其實很多人有這個問題;她同時告訴我頭蝨雖然會癢,但是老一輩的人常享受幫對方抓頭蝨後,放到嘴巴咬頭蝨「啵」一聲的快感。
所以甚至有人頭上本來沒有頭蝨還去抓別人的頭蝨來放在自己的頭上。當地人雖然不富裕,但是很快樂,並且對於生老病死相當地泰然自若。護士們爽朗的笑聲,隔幾個診間都聽得到。
很多人的工作是漁夫。土地太鹹了,不適合農作;也沒有製造業,很多東西仰賴進口,物價甚至比台灣還高。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工作,渴了摘椰子,餓了捕魚吃。所以何必斤斤計較呢?有錢可花直須花,很多人前一天剛領薪水,過兩天就在party時花光了。在這裡,看不到因為課業壓力太大造成的trichotilomania,或是因為睡眠不足引起的alopecia areata。來到這裡,看到和我們完全不一樣的生活方式及價值觀,會覺得心胸頓時開闊起來。

前往緬甸
或許吉里巴斯的經驗實在太令我念念不忘,在相隔不到三個月之後,我再次參加醫院的行動醫療團來到緬甸。
這塊擁有500倍於吉里巴斯的人口和900倍的土地的國家,除了仰光之外的地區,生活竟然比吉里巴斯更艱難許多。和均貧而樂天的吉里巴斯比較起來,緬甸簡直是一個巨大的悲慘。
我到緬甸的時候,距離五月的風災已經三個月了。很多居民來看診時的主訴竟然還是半夜睡覺會驚醒,害怕聽見風聲。我們沒有帶抗焦慮或是安眠的藥物,我只好開第一代的抗組織胺給他們充當安眠藥吃。
我在吉里巴斯所看到的笑靨,在這裡都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對疾病的驚懼,對生活的絕望,和想超脫這一切苦難而對宗教的虔誠。
我們在村長家或是和尚廟裡看診,也是擺一張桌子,旁邊坐著一個翻譯,就這麼問診開藥起來,和新竹尖石的模式很像;我開的藥,絕大部分也是感冒、止痛等等症狀治療的藥物。雖然只是短暫地緩解他們的病痛,從他們的眼裡卻流露出真誠的感謝,好像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關心過他們一樣。

災民莫大的滿足
緬甸的確是一個極沒有人權的國家,當地的台商跟我們說,專制蠻橫的緬甸軍政府封鎖災區,不讓記者或是救援物資進入,任由十幾萬災民活活餓死或是感染疾病身亡。
各國捐獻的物資到了軍政府手上就被屯積起來賣錢;十袋米中能到達災區還不到一袋。我們要進去義診也是要通過重重的崗哨,最後也只能到距離仰光兩個小時車程的次災區而已。緬甸的災民歷經我們所無法想像的痛苦,即使我們所提供的只是微乎其微的幫助,對他們來說都是很大的滿足。
這一點,又改變了我對義診的看法。

不僅僅是義診
「義診」的重點固然在「診」,但越是窮鄕僻壤,在身體上我們所能提供的幫助就越是有限;相對的,在心靈上,白袍所帶來的希望和對人心的撫慰,卻是無窮。
「義」者,為所當為,希望當我們做我們該做的事的時候,有一群被社會遺忘的人們能夠感受到溫暖,另一群有能力改善這一切的人能夠正視某些問題。義診也是因地制宜的。
因為「疾病」的定義,在不同的時空環境之中是不同的。非常感謝醫院讓我有機會參加這樣的義診活動。除了增加我的見聞,也讓我對於「義診」能有更深的體會。藉由在不同的時空環境中看診,面對形形色色的人種和文化,我們或許能更知道如何扮演好「醫師」的角色吧!

知福與惜福
從吉里巴斯和緬甸回來後,我覺得生活在台灣真的很幸福。
想像如果我無法選擇出生於貧窮如吉里巴斯或是悲慘如緬甸的話會是怎樣的光景?儘管這塊土地仍有許多值得改進的地方,我們應該在知福惜福的基礎上力求進步才是。而與醫院來自不同單位的同仁組成的行動醫療團,有著相同的理念和心志,一起工作打拚的日子感覺特別珍惜,也藉此多認識醫院在醫療傳道使命上的落實,這些種種都是平常埋首在醫院工作裡感受不深的。
對於義診,從以前醫服團到新竹尖石到吉里巴斯和緬甸,我的感受越來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