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左腳走天涯張維德的堅毅生命故事

撰文‧攝影/臺北總院公共事務課王紀葳
她相信「持守努力、不怕失敗」,也因為學畫而開始接觸牧師,感受到神的憐愛。她說:「相信神之後,並不是不再失敗、不怕困難;而是信靠上帝後,不怕失敗、變得勇敢。」 想一想,你會用左腳做些什麼?悠閒散步時踢著路上的鐵罐;還是買新鞋時,習慣先試穿左腳的鞋?我們常常會忽略,左腳扮演的功能,也往往會忘記,單獨用左腳站立時身體總是不穩地晃啊晃;因此我們更難想像,當四肢中只有左腳正常時,如何行走天涯?如何散發生命的愛與溫暖?

張維德就是這樣的人。

有著一個男性化的名字,自信的眼神是我見到她的第一印象。

別人眼中的異類

張維德說,因為四肢缺陷從小就不喜歡別人看她,即使只是一雙天真無邪的眼神,也會讓她自卑地幾乎要躲起來,雖然成為別人眼中的「異類」,但是其實並不清楚別人到底是如何看她的?搞不懂究竟只用左腳做事的人有多怪?我的生活作息一樣正常啊,我不明白別人眼中的我是如何。

終於有一天,她揭開了這個謎。

雖然早已練就一身好功夫,用腳吃飯根本不成問題,但某次偶然撇過頭用餘光看到了鏡中的自己,張維德說:「真的好怪喔!」也從那時候開始,消極、自卑,無時無刻不自我拒絕,覺得自己像是「失敗的作品」,她怨恨這樣的自己,也痛恨上天給她這種嚴酷的考驗。

艱苦的求學路

因為肢障讓她的求學路備感難辛,十四歲才上小學四年級,幸虧在家中父親已教她簡單的文字與數學,也安排她去上特教國小,身邊全是跟她一樣的殘障朋友,同學間惺惺相惜,讓她度過一段可謂患難與共的國小生活。

然而好景不常,國中讀得是一般學校,她的「特異」引起其他班級同學好奇圍觀、指指點點,讓她十分難受,總是低著頭不發一語,同班靠窗的同學為了保護她,索性把窗簾拉上,跟她說「不要理他們」。一個小小的動作,讓她感受到濃濃的同學愛,原來愛她的人就在身邊,一股暖流湧上心頭,雙眼頓時濕潤,只是分不清是微笑還是感動的淚水。

拒絕聯考的孩子

椅子與桌子同高,是張維德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但是極度的自卑,讓她無法面對陌生人,就連國中畢業都放棄聯考,深入自卑世界的她,無法用筆在考場上應答,不單單只是有沒有信心的問題,而是無法在眾人面前用腳應考,她不想再度成為別人眼中的「異類」。

輟學一年調整心情後,她考上復興商工,接受正統的美術教育,但是這股喜悅的心情,只維持了二個星期,之後,她再度面臨下一個挑戰。

回想在復興的日子,光是去不同的教室上課,就吃足了苦頭,下五樓上四樓的換教室,讓她筋疲力竭,等到上課時,唯一堪用的左腳已經發麻,持起畫筆不到十分鐘就撐不下去了。

正常人無法想像的困難,卻是她最深的傷痛。

為了學好美術,張維德不放棄任何可以拜師學藝的機會,她相信「持守努力、不怕失敗」,也因為學畫而開始接觸牧師,感受到神的憐愛。她說:「相信神之後,並不是不再失敗、不怕困難;而是信靠上帝後,不怕失敗、變得勇敢。

展開新生活

張維德的新生活運動,是自信不是驕傲、是自由不受羈絆、是勇敢、有正面價值觀、好的工作、穩定的生活和永遠陪伴她的「愛」。

有了自信之後,心是自由的,憑著一隻左腳,她決定出國遊學去。

乍聽之下,光是在台灣生活都有得罪受,為什麼還要隻身前往異國?難道不怕面對未知的難題嗎?

張維德驕傲地說,遊學是為了學語言,homestay的媽媽對她很照顧,還會幫忙煮中華料理,解解思鄉情結;她還笑著說,飛機上的她因為要用腳吃飯,所以航空公司直接給了她一整排的座位,不然,她真的連一口水都沒有辦法吞下肚。

加拿大的回憶

在人生地不熟的異鄉,也發生不少趣事。

有一回她戴著大大的手錶等車,這時候身邊有一個男生突然問他「Do you have time?」當時她心想這男人也真是的,連等個公車都不安份,她連忙搖頭說「No」,而且躲得遠遠的,回到家之後才知道,原來對方只是想問她「現在幾點」,當她恍然大悟後,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加拿大的冬天盡是皚皚白雪,每每一個重心不穩,跌坐在雪地裡,僅管冷風刺骨,但她喜歡軟綿綿的雪花,即使一次次的跌倒,但一點也不懼怕,就像掉進棉花糖裡,心裡還帶有甜甜的感覺。

遊走國外學語言、國內拜師學藝之後,熱愛繪畫的她決定去「寫生」,才能夠看得更多,作畫時才更有題材。

轉捩點

但是肢體殘障的她能去哪裡?然而,人因夢想而偉大。

「不能用走的,那我自己開車去」。

真是一個夠嗆的傢伙。

很幸運的,她找到一個對機械改裝頗有心得的脊椎損傷患者,光是撐著拐杖還住在閣樓上就夠她崇拜的,為了完成「趴趴走去寫生」的心願,還是很冒昧地拜訪他。

張維德回憶說,不知道是不是兩個人對彼此都相當有敵意,一開始對他滿嘴改裝的豐功偉業,一點也不以為然,心中還滿是懷疑,心想,若是我開著你改裝的車子究竟安不安全啊?我可是要輕鬆去寫生的,才不想把命給賠上。

或許不信任的眼神讓雙方第一次見面都互有敵意,對方也想考一考她的穩定度,嘴巴上說得好聽,請她喝老人茶,但卻倒上水面張力已飽和的一杯熱茶,看得出來對方也想讓她難看,但張維德穩穩地用腳拿起茶杯,啜飲一口,不住地說好茶,頓時兩個人相視而笑。

全國唯一的駕照

改裝師傅一個月就把車子改好,幾乎可以用左腳取代所有的功能,當張維德興奮地想「原場原車」考試時,卻面臨駕訓班不收、監理站不理的命運,一直到她陳情到交通部之後,才發現法條中規定,殘障朋友只要四肢中有一肢健全便可報考,這一來,張維德樂得直衝駕訓班,僅管路邊停車、倒車入庫、高難度的S彎道讓她的腳磨破了皮,但還是順利地考上駕照。

這張得來不易的駕照上註記著,「限駕駛自動排檔方向盤改裝於腳操作」,然而交通部在隔年便修法廢除這項條文,因此,這張駕照成了史無前例的一張特殊駕照。

當愛觸動心靈

考上駕照實現了她到處寫生的心願,舉凡美景夕陽,她一個也不願錯過,有些時候她靜靜地回想,究竟是什麼魔力讓她可以憑著一隻左腳走天涯?她覺得那是愛的力量,因為她深信,愛能帶出的能量是很強大的,特別是當神的愛觸動到心靈時,更是美麗的人生境界。

油畫可以一修再修,而國畫則是一筆到底,無法修改,好與壞立刻見真章。

而她不諱言地說,如果她註定天生是一幅失敗的作品,但她不願放棄,要勇敢活出生命,成為最美的一幅國畫。

車上的十字架

去年她換了一台全新的休旅車,同樣找了當時為她改裝車子的機械師傅,這一次的功能更加完整了,輕鬆一個踏板就可以讓方向盤左打或右打三圈半,小方向盤帶動大方向盤,其餘包括外觀與性能完全一樣,在花了三個月改裝後送驗,張維德開心地開著她的新休旅車;而此時,她的駕駛技術已十分高超了,從車窗外往內瞧,完全不知道這台車是用腳開的,當她開車去保養廠時,總是讓全廠的技師驚呼,不僅讚嘆改裝大師的巧奪天工,更佩服這位女駕駛的獨門絕活。

由於上帝的慈愛,張維德活出自信與光采,新車上的十字架,是唯一從舊車一路跟著她的平安符,她笑著說,成功要用心與毅力,就像她的畫作,色彩鮮明、筆法洗練,落款「凡事謝恩」,著實展現了張維德與眾不同的氣質與氣度。

爽朗的笑聲與堅韌的生命力,讓她的故事一再傳唱。如果下次你遇到她,很可能聽到她大聲對你說:「去哪裡啊?我送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