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佳冬義診之行

■急診醫學科林峰醫師

莫拉克颱風侵台時我正逢連上夜班,那天下午在家正休兵蓄勢準備當晚的另一場硬戰。睡夢中被電話鈴驚醒,主任問我可否南下賑災幾天,睡眼惺忪的我一口答應、直說沒問題!
由於屏東基督教醫院(屏基)向院方提出醫療支援,院方除了派陳昭惠護理師和我同行,並宅配了大量的外科、小兒科、皮膚科等用藥及嬰幼兒奶粉、紙尿褲、運動服、調理餐包、米飯包等物資。

支援屏基前往佳冬
8月12日一大早跟昭惠約在急診門口見面,她倒是聽過我的名字,一來我名字好記、聽過難忘,二來急診醫師常要簽病人上樓住院,我難免「惡名昭彰」。
一看就知昭惠是個聰明幹練的女孩子,我尚未搭過高鐵所以一路只跟著她背後走,車票、到站後的聯絡……,一切由她負責,她戲稱自己是我的祕書,希望不是挖苦我才好。
九十分鐘後我們到了左營站,屏基早已派來專車在高鐵站等候,對屏基熱情細心的招待、院長也親來問候道謝實不敢當,談話間我對當地的災情有了最初步的了解,也迫不及待放下行李整裝待發,醫療站設於屏東縣佳冬鄉佳冬農工,屏基有一位社工與我們同行,另有許多醫療資源車,就這樣往佳冬災區駛去。

殘破的佳冬印象
路途中向窗外望去只見人煙越來越稀少,當地氣候仍不穩定不時出現大陣雨,漸漸,半倒的農作物品、全毀的路樹房舍、暴漲湍急的惡水、殘存孤立的斷橋、散遍坑洞的道路、忙碌無奈的行人,一一在眼前重複出現,這裡和三小時前豔陽高照的台北市恍若二個世界,大家的心情也不覺沉重起來。
近一小時的車程我們終於駛進佳冬農工,上一班的醫護人員面帶倦容似乎忙壞了,彼此交班互道辛苦後,他們即上車返回屏基,昭惠、我及一位志工留下立刻展開醫療支援的任務。
佳冬農工共收容三、四百名災民,分別安置於圖書館和大禮堂二處,校中除災民外,也有不少公家單位的人員、自發前來的義工、慈善團體、國軍弟兄們,他們都是醫療站服務的對象。

遭逢浩劫  處境堪憐
佳冬鄉的居民大都以養殖石斑魚為生,幾乎全以外銷香港、日本為主,然而大水沖毀了他們的家園和賴以為生的石斑漁塭,一夕間他們由安居樂業的養殖戶變成無家可歸的災民,還有人下落不明、甚至已經死亡,如此浩劫不難想像這裡災民的處境。
他們棄家逃難暫落腳於此,風雨稍退,健康的男性們白天會試圖回去查看、重整災後的家園,清理時常不慎受到外傷,或手腳因長時間浸泡在死魚滿佈的污水中而有些皮膚病變。
不利行動的老弱者常有慢性病,倉皇逃難時往往藥物全失,尤以高血壓、糖尿病、高血脂用藥居多。而義工、國軍弟兄也出現因工作時水分過度喪失、噴灑消毒劑時不慎吸入、意外傷害等,這些都是醫療站最常見到的傷患類型。

按部就班規劃急診分流
佳冬農工的保健室裡,面積約有半間教室大,醫療用品全由屏基分批運至,加上保健室內已有的桌子、臥床、冰箱、電扇、置物櫃、椅子,拼拼湊湊成立了這醫療站。交接班後,才驚覺站裡早已擠滿了病人,亂成一團毫無秩序可言,在還沒搞清楚狀況前,只好先把醫療站裡的病人依病情輕重處理完畢,之後稍有空檔,我立刻將醫療站規劃成一個超小型的急診室。
在入口處設立了檢傷,由屏基的志工帶領2、3名當地的義工負責,配備血壓計、血糖機、耳溫槍,來看病的民眾雖完全免費,但須先在此填些基本資料,許多災民甚至遺失了健保卡、身分證,則改以口述的方式由義工幫忙填寫,只想量體溫、血糖、血壓者可由志工直接為之不用寫資料,資料完成後他們即可進入站內於簡陋的板凳上候診,如此一陣子後,小小醫療站竟也變得井然有序、有條不紊起來。

為病人服務  連絡後送
我主要負責檢查病人、記錄異常發現、下診斷、決定處置及用藥,看診時外傷的病人若傷口在上半身,可在椅子上檢查、清創、敷藥、包紮,若傷口在下肢則大都須在臥床上處理傷口,破傷風疫苗幾乎所有外傷病人都要注射,所以破傷風類毒素是針劑中使用量最多的。內科的病人,則均坐在我桌旁的椅子上問診、聽診、觸診。
至於病人的動向,從開口服藥及衛教後讓他們離去自我觀察,到留下來打點、注射藥物就近觀察,甚至依病情而聯絡後送醫院。但其實真正辛苦的人卻是昭惠,她看完醫囑後要負責換藥、包紮、打針、抓藥身兼數職,病人不多時我也會幫她包些藥物,但常常幫倒忙,Sorry! 昭惠。

台北來的醫師
工作時當地的居民對我們照顧有加,還不時送水送飯,噓寒問暖,而災民們對「台北」來的醫師也特別好奇。那日災民代表特別來找我,想請我為災民們衛教基本的衛生知識,因為「台北」醫師說一句話比她說一百句都有效,我不好推辭只好硬著頭皮隨她前去。
一進大禮堂,代表用麥克風大聲鼓吹道:「各位鄉親,今天我們很榮幸請到特別從台北馬偕醫院趕來支援的醫師……」,引來一陣掌聲及竊竊私語,我故做大方的上了講台,放眼望去禮堂內鋪滿了墊被,災民們或坐或躺,天真無邪的小娃兒仍嬉戲打鬧著穿梭其中,我向台下笑了笑卻不禁紅了眼眶,但仍鎮靜的說了些話,也衛教了些生活要點,如要勤洗手、保持通風良好、有咳嗽者一定要戴上口罩、慎防群聚性的感染等。
下台後一群孩子好奇的摸著我的白袍:「你們台北來的醫生都穿這樣啊?」我摸了摸他的臉笑而不答。一位婆婆因糖尿病截肢不良於行向我哭訴,她在水災中遺失了所有血壓、血糖的藥物,已有2、3天沒吃藥了請我幫忙,我拜託國軍弟兄將她背到醫療站,先幫她驗血糖、血壓,血糖值近300、血壓也偏高,我為她開了一星期控制血糖、血壓的藥,婆婆才放心的再回到臥處。「婆婆,您可有按時服藥?」

小醫師大感觸  愛是一切
莫拉克風災是天災?人禍?可留給專家研究。身為急診科醫師,不論院內院外、莫問天災人禍,我都該永遠走在第一線的前面!病者可有男女老幼、科別不分內外婦兒,只要緊急,危機處理就是急診醫師的專長,依當時的情境而定,往往不容墨守成規卻須當機立斷。
今天常有人稱讚我這馬偕南下支援屏東災區的醫師,在我看來這本是急診醫師的天職,情況危急時我不上刀山誰先上刀山?
小小的醫療站充滿了太多動人的故事,不知自己短短幾天的駐診,真能幫了他們什麼?
眾說救災要有錢出錢有力出力,馬偕醫院兩者都出了,但我總覺得,馬偕最重要的是出自於一分愛,它無法談多少、也無從計算。愛是付出而不求回報,但付出卻讓你得到了真正的快樂。
所以,佳冬之行何來的辛苦?急診醫師何來的忙祿?